和尚问:“怎么只有你一人?”
斥候说:“这鬼地方谁愿意来,里面的人在城墙上架着油锅,活人扔进去炸了吃。吓和吓死了,不是将军让我守着,我也早跑了。”
和尚摇头,走到城门口,也不见他伸手推门,城门呜啦就开了。
斥候瞪大眼睛:“这城门,没有上锁!”他们围了小夜城这么久,从没想过城门会一推就开。
和尚叹气:“里面的人一直等着你们进去。”
小夜城早已荒凉,地上的积雪把一半房子都淹没了。斥候畏畏缩缩的跟在僧人身后,那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可怕的景象。房檐上挂着一具具白骨,还有未成白骨的死人。脱得精光,一层蜡霜似的东西,已看不出是男是女。斥候一下就吐了出来,他想起了老家的腊猪肉。也是这样的季节,抹了盐巴挂在房檐上。
僧人一句佛号:“阿弥陀佛!”盘膝坐在地上,开始念经。街的尽头,一个看起来是已不像人的人,头发散乱,满脸的胡须已遮住那张原本属于人的脸。
斥候看到他手中的刀,双腿立刻软了,他拉住僧人长袍:“和尚走啊,这人是杀军,是逆民的首领。”他想要跑,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。
杀军持刀走到和尚面前,忽然跪下,嚎啕大哭:“大师,救我呀,我……”
“放下屠刀可成佛。”僧人很是慈悲:“你可愿放下?”
杀军痛哭:“我放不下,我要杀人,我要吃人,我要……”
僧人伸出手指点在杀军额头上。杀军狂叫一声,站起身子抽刀砍向僧人的秃脑袋。这时斥候不知哪来的勇气,抽刀去挡想要救下僧人。他哪是对手,杀军只是把刀一撩,他整个人被掀飞好远,重重摔在地上。
杀军回刀,直劈僧人。僧人闭上眼睛,似乎毫不在乎生死。杀军的刀砍下来的时候,僧人用光秃秃的脑袋一顶,锵的一声,刀竟被僧人的脑袋震断。杀军顿时跪在地上,嘴里汩汩的喘气。
“你何不杀了他?”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者。
杀军见到老者,哇哇叫喊:“是你,是你,我杀了兄弟,我吃了兄弟,都是你……”
老者走到他身边:“所以我来替你解脱。”
僧人看一眼老者,说:“他未必没得救?”
老者说:“他非无救,只是不愿意活下去。”他出手按住杀军头顶,杀军整个人顿时不动,浑身开始冒烟,不过片刻功夫,便只剩下一堆骨头。
斥候看着眼前一切,肠子都想要吐出来。
老者说:“他已入魔极深,心中为杀戮所困。哪怕你老师不空三藏佛法无边,也化不去他心中的戾气。”
僧人问:“那是七杀魔意?”
老者点头:“这是最后一人,七人皆死世道又可以再平静些年头。我听你老师说,你要远去西方,求佛法圣道以救苍生?”
“是。”
老者摊开手,手心中一颗血红色的光球,晶莹灵动泛着淡淡的光:“若是有朝一日你能破开神游,成就佛道,或许真能灭了这东西,你师兄大智虽有佛心,此生的成就超不过你老师。你师弟不空更是远不如你,金刚无谓对你评价很高,说佛门之中,你许是唯一超过他的人。”
僧人低头:“居士谬赞了。”
老者又说:“下次乱世,若然仍困不住七杀魔意,这世间又将是一片血海。但愿你远去西方求佛,能够来得及。”
僧人问:“何时?”
老者说:“下一个甲辰年。我特去姑射山请教天机,如风老道以身殉道给了我一个谶语。”
僧人睁眼看着老者。
“帽儿须戴血无头,手弄乾坤何日休。 九十九年成大错,称王只合在秦州。”
老者说:“我不明白,他也不明白,只能断定这是翻天覆地的变故。这七杀魔意,也不知道要在这变故中充当什么角色。当年我一己之私,盗取血玲珑,却不想也将七杀魔意带了出来。我已没多久可活,但愿后人莫要知道我,将这一切血杀归在我身上。”
僧人大惊:“你——你——您是不平道人?”
“九十九年成大错,称王只合在秦州。”金奢狸琢磨着这两句话:“左叔,你这故事既不精彩,也不玄妙。近六十年前的事,多半只是故事。”
左佑师说:“我没有说完,你自然觉得这只是个无聊的故事。当年那个斥候解甲归家时亡故在路上,临死时将这段往事说出来。听到这段往事的,只有三个人。一个是来接他的儿子,一个是个四处走商的少年,还有一个是将要饿死的乞丐。”
金奢狸知道左佑师的过往:“那个乞丐是左叔你么?”
左佑师点头:“那个行商的少年就是今日的沈家之主——沈三河。那个斥候的儿子,你倒猜猜是谁?”
“都是了不起的人,那这儿子也一定了不起。”金奢狸说。
左佑师摇头:“是当今圣京之中,坐在王位上的天启帝。”